一、人物简介
曾瑞天,1941年生,广东五华人。1966年毕业于华南师范学院政教系,从教三十余年,历任中学教师、教导主任、校长。退休后专研书画,勤奋不辍,博览群书,敏学笃行,融会贯通,尽得诸家精髓,终臻画艺大成,表现出独特的风格和鲜明的个性。
曾瑞天热爱生活,亲近自然, 徜徉风景胜地,游览名山大川。多姿多彩的大自然与画家的内心世界产生激烈碰撞和深刻交融,迸发出真切而热烈的创作灵感。自然形胜剪裁成人工图画,胸中丘壑演化出笔底云烟。于是,一幅幅饱含笔情墨韵的作品便呈现于我们的面前。他用色块和线条向人们叙说山水故事,高山、巉岩、乱石、江河、飞瀑、浪花、丛林、古木、幽径、村居、小桥、游人逸士等,画风质朴自然,笔墨酣畅淋漓。此谓笔头有灵气,神遇而迹化。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在国画创作中,山水画居于统治地位。曾瑞天创作了数百幅山水画。在此,我们谈谈曾瑞天山水画的美学价值。
二、和谐之美
对立统一、相宜相生的 “和谐”是中西方哲学与美学史上的一个交汇点,更是一幅绘画作品最重要的评判尺度。
在曾瑞天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出,他往往是先以精炼的线条勾勒出山石的轮廓,再借助皴法,以淡墨染出层次分明的远近虚实,然后辅以浓重焦墨点苔。勾、擦、皴、染一气呵成,水墨交融,浑然一体。主次、浓淡、冷暖、疏密、远近、虚实、断连、藏露、动静、明幽、纯杂、强弱,皆能篆隶行草交替生发,得耐人咀嚼之滋味。各种因素的对比,使画面的色彩关系得到激活,造成强烈的视觉效果。而各种色彩无论怎样争斗,却又共同居于一个统一的整体之中,彼此映衬,相互依存。
不过,画面的色彩与线条是因画面的需要而存在的。虽然有技巧在里面,但“不以技而技”,“不以技胜,而以格胜。”由此可见,中国画的创作技法并不是其核心。真正优秀的作品,都是充满和谐意蕴的。
绘画创作中内容与形式的统一是“和谐之美”的基础。内容与形式是相辅相成的关系,内容决定形式,形式表现内容。曾瑞天的《明月松间照》描绘的是冷月高悬,流水潺潺,五棵松树矗立河岸的夜间景象。寒意萧萧的画面中,五棵松树把根扎进岩缝,枝叶环抱空中,显得苍凉而悲壮。这让人想到诗人舒婷的《致橡树》:“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这幅画告诉我们,改革开放的路上会有各种艰难险阻,需要我们团结一心,精诚协作,有时也需要不屈不挠,顽强抗争。只有经得起逆境考验的人,才能成为真正的强者。只有对绘画的内容与形式有了充分的理解与把握,才能在新的角度与新的层面对绘画的题材与主题有新的认识,才能在更加广阔的意义上把握绘画的艺术形式。
明月松间照
绘画创作中主观与客观的统一是“和谐之美”的核心,认知与情感的统一是“和谐之美”的灵魂。《黄山秋韵图》中,奇峰林立,云海茫茫,苍松翠柏生长于悬崖绝壁之上。作品讴歌了大自然的壮美和生命力的顽强,无不表现出对于大自然的热爱与敬畏。绘画的力量在于那种掷地有声的静谧表达。那些真正打动人心的作品,除在的视觉影响,隐藏在其深处的一定是画家想要通过作品表达的思想情感。
三、神韵之美
自古以来,中国画是沿着通向化境的神韵之道向前发展,把神韵推崇为最高境界。
中国国画再现客观事物,在塑造形象上不刻意对事物进行写实,刻画物体的形态,而是更注重其神态气韵,以形写神,形神兼备,使得事物的形象更加丰满。从《淮南子》的“神贵于形”,到顾恺之的“传神写照”,再到后来石涛的“不似之似”,齐白石的“妙在似与不似之间”,都是这个命题的延续。
一切景语皆情语,一切画作皆性情。曾瑞天并不完全袭用前人们的笔意墨韵,他率性而为,奔放中见韵律,洒脱中有节奏。其山水画多取材于江南,山势连绵,水墨淋漓。他不追求对一山一水的描摹,而是追求南方山水生机盎然、诗情画意的神韵,将笔韵、墨韵、气韵、诗韵融为一体,在汪洋恣肆的挥洒中体现出山水画的笔墨秩序感。
著名美术评论家傅雷曾说:“艺术始于写真,终于传神,故江山千古如一,画而世代无穷。”山水画应该既来源于自然又高于自然,比自然风光更完整、更理想、更感人;同时,山水画还应该包涵画家自身的感情与修养,令观者体会到一些“画外之音”。曾瑞天作品中特有的清逸神韵与中国画笔墨程式中那些基本法式紧密相连,以笔墨形式皴、擦、点、染出的层峦叠嶂、源远流长的画面,包涵着生生不息的民族精神的思想内核。
曾瑞天画写意时尽管不刻意精雕细琢,但却抓住了事物的本质和神韵之所在。即重神似而轻描摹,通过对环境的总体渲染而不用专注于细节的描绘。超脱现实又不离开现实,享受又不陷入享乐的极致,这是对度的把握。“哀而不伤,乐而不淫”,始终带着诗意的浪漫、直觉的眼光,同时也一直带着哲学思维,告诉人们在现实中享受生命的快乐,但享受要适度,由此而来的是温柔敦厚的诗教。黄宾虹说,中国绘画美学是“浑厚华滋”,美学的理想就是文化的趣味,就是生命的选择,也就是生活的态度。
四、气势之美
《庄子》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日月山川充溢着旺盛的生机。曾瑞天一系列清新凝重的山水画,比如《黄山秋韵图》、《深谷鸣泉》、《碧空万里云山秀水》、《黄山松云》、《德天瀑布》等,峰峦雄健,气势超拔,飞瀑高悬,水波激荡,空灵飞动,墨色浑溶,不难看出他深厚的笔墨功力和线条的组织能力。画中用笔见雄强,追求骨立品格和大图性格,彰显超迈气度与博大胸怀。《黄山松云》(之二),构图饱满,元气淋漓,云气飘荡,动感丰富,画面景物充实而不迫塞。用墨上追求丰富、厚重,力避纤弱、艳俗。又如《源远流长》(之一),也是气势浑厚,充满光感的作品。画家登高望远,游目骋怀。山色秀润,山石嶙峋。笔墨纷披生动,很具概括力。《飞流激荡》中,瀑泉流泻,云水交融,云、鸟、水和山、亭、树构成一副动静相参、气势宏大的画面。
黄山松云(之二)
其画得之自然,发之灵府,存其大象,留其精粹,布白充实开张,气旺而神足,笔酣而意畅。万物之生气,胸中之浩气,借笔墨而合一,赖笔势而流转。画面将开阔、壮美的自然景观与新时代的改革浪潮结合起来,将“我”的情感与“物”的精神融为一体,展现出一种厚重、雄伟、旷达、阳刚之美,使观赏者能从中感受到他理想追求中的大美境界。
重视气势,必然重视画面的空间结构。他用散点透视对山水进行全方位的描写,纵深的描写,立体化的描写。比如《峡江帆影》全画的每一个地方都是人的视力的焦点,超出了人的视觉限制,不符合人的视觉特点,但却达到了艺术上的成功。在这些近于全景式作品中,作者要表现的,不仅是他积蓄在胸中的山川的完整形貌和郁宏大气,作者还赋予了它们永恒的生命力,使这些生命活跃了起来。
五、意境之美
国画在本质上是写意的。曾瑞天的画作《风和日丽好扬帆》,连绵起伏的群山,微波荡漾的江面,岸边古柏拂地,垂柳如烟,画面淡雅而明净,在表达宁静心境的同时,似表对未来抱有某种希望。作者表达的一定是这个意思吗?似乎又不太确定。此所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意是中国文化艺术的灵魂与主宰,但意是模糊的,能够感觉又很难确定,这也是中国画的一个特点。宋代郭若虚说,“意存笔先,笔周意内”,“画尽意在,象应神全”。清代方薰说,“作画必先立意,以定位置,意奇则奇,意高则高,意远则远,意深则深,意古则古”。
画家心中的意向与具体的情景,二者有机融合即形成了中国画的意境。也就是说,意境一方面指的是作者的情感和思想,即“意”,另一方面指的是“画面形象”,即“境”。中国画的意境追求的是诗一般的意境,讲究“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空阔流动的意境,不受客观物象的制约,重意而不重形。以形写神,迁想妙得,就在“似与不似之间”。李可染先生说,“意境是山水画的灵魂”。
曾瑞天画黄山,皴法丰富严谨,生动而不轻浮,精密而不繁杂,墨色纷披,沉凝浑厚,再现了黄山云雾浮动、高峰耸峙的胜境。而他的《巫山神女峰》、《峡江帆影》、《峡江腾云》等作品,仿佛让我们置身于凶险的鬼门关:山似斧削,涛如雷鸣,激流澎湃,雷霆万钧。一方面是无比的凶险,给人以心灵震撼,让人在“痛”过之后感受自然的伟力,另一方面是“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诗意,给人以精神愉悦。另一幅作品《深谷观瀑》,两位老者闲坐于巨石之上,前有飞瀑,后有苍松,脚下是湍急的流水。画面有动有静,可观可感,仿佛把我们带进某一首古诗之中。中国画以小胜大,以少胜多,计白守黑,空灵简洁的特点在这幅画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产生了“意中有意,味外有味”的艺术效果。
六、黑白之美
中国画黑白色彩对比彰显了中国传统的哲学思想。黑白二色,和谐共生,是对立统一的辩证关系,这也是中国画美学思想的基石,符合中国人的审美习惯和审美趣味。韩拙在《山水纯全集》里说:“笔以立其形质,墨以分其阴阳。”笔指笔法,墨指墨法,阴阳即黑白。通过墨法、笔法的使用,能产生奇妙的墨色变化效果。
曾瑞天积极采用浓淡结合、干湿相宜的水墨技法来创作,意境深远而格调脱俗。在黑白色彩对比中展现出来的画面,犹如一段段抑扬顿挫、跌宕起伏的音乐。加之对线条的合理掌控力,给予人以深邃的情感体验与充沛的想象空间。
他的《碧空万里云山秀水》、《高山飞泉》,一条弯弯的曲线,便象征着山脉。而画水画云,几乎不着一笔,却让人感到水声入耳,云雾缭绕。一团墨水泼出了人们的许多幻觉,也许是山脉,也许是丛林。黑中包含着白,白中蕴藏着黑。黑白相溶,互相生发,在黑与白的流动中表现出无限意象。
留白是一种中国式的构图技巧,曾瑞天国画中也有大量的留白。比如兀山、烟岚、雾气、瘴气、溪流等都是利用留白的写实特性加以完成的。《风飞一帆悬》、《飞流激荡》中用简洁的笔法勾勒出山、石、木、亭、船,利用擦、染的技法创造出大量的留白。近处的水、远处的水以及天上的云雾都用留白去写实,超过一半的画面是“空的”。 空,即是色;无,即是有。以无胜有,以少胜多。于方寸间勾勒出天地,于无画处凝眸成妙景,在视觉外多了一份自然的出圃大美。
宋代诗人苏轼认为空故纳万境。著名画家潘天寿也曾说,中国的绘画历来是以黑白两种颜色为主色调的,有画的地方就是墨黑,没有画的地方就是留白。墨黑是实在的存在,留白是存在的虚无。虚虚实实,虚实相生,加深了画面的艺术境界,产生了画中有画,画外有画的感觉。
七、永恒之美
曾瑞天的画大都充满生机,而在勃勃生机的背后,似乎一切都静止了。小亭静对远山,小桥空守山间。风云不起,水波不兴。时间悬停,一切都静止了,这可能就是永恒。
他的《碧空万里云山秀水》、《源远流长》(之一),构图并没有什么特别,突兀的山体,浮动的白云,缓缓的流水,似乎既让人追忆远古岁月,又让人走向地老天荒,去体验超越的情致。
《深谷观瀑》中,两人在绿荫下静坐观瀑,神态恬淡,身后老树兀立,一水从山坳倾泻而下,境界宁静而空旷。静寂中可对世间事泊然无着染,保持灵魂的本真。文征明诗云:“马蹄不到清阴寂,始觉空山白日长。”蔡羽题文征明《仿李唐沧浪濯足图》诗云:“盘山石壁云难度,古木苍藤不计年。”
撕心裂肺的情爱,难以割合的欲望,不忍失去的财富,都在这种宁静中归于无。心灵无迁无住,不沾不滞,不将不迎。时间的因素荡然隐去,一切执着烟飞云散。此刻就是太古,转瞬就是千年。千年不过是此刻,太古不过是当下。
这种永恒感其实是一种真实的人生感受,并非为哲学家所专有。当人脱离喧嚣的尘世,走入静寂的境界,时间仿佛已不存在。静寂不是外在环境的安静,而是内心深处的平和。一切目的性的追求和枷锁被解除,人在无冲突中自由显现自己。艺术家与天地同在,与气化的宇宙同吞吐。
八、结语
绘画的创作,是生命的律动,是孕育的过程。既不是客观形式的再现,也不是所谓的柏拉图的理式世界,更不是主观的判断。因此,张彦远说:“夫画者,成教化,助人伦,穷神变,测幽微。”所谓人品即画品,画品即人品。如果一个画家没有精湛的艺术修养与良好的艺术品德,就不可能创作出撼人心魄的优秀作品。无论什么样的画作,都是画家心灵的写照,无可掩饰。通过作品可以看出画家背后的文化底蕴和人文支撑,看出他的理想境界和审美标准,看出他表达出来的民族精神和历史情怀。
曾瑞天的作品根植于民族文化的土壤,既呈现一种高远、阔大的意境,又融入了中国文人孜孜以求的精神理想。他抓住了传统笔墨的精髓,取其气势神韵,而后巧妙融入时代意识,再次让世人感受到民族艺术的魅力和活力。这是对民族文化的传承和弘扬,是为民族进步贡献的一份精神食粮。
(文 乔春洋)